没有她,可能就没有今天的华语流行乐坛

如果说“中岛美雪养活了大半个华语乐坛”,那么今天要说的这位作曲家则是亲手哺育了整个华语乐坛。

她就是我们中国流行音乐的教母——谷建芬。

1955年,谷建芬从东北音乐专科学校毕业,一班20多人被分到北京工作。那晚,年轻人们坐着硬板火车,兴奋得整夜未眠,路途明月当头,到站时正好赶上天安门国庆狂欢。广场上,年轻人疯狂扭动身体,谷建芬随即像水珠汇入河流,跟着大家一起跳集体舞。汗水洒在空气中,青春熊熊燃烧。

那年十月一,谷建芬终身难忘。当晚回到家,她在日记上写道:“将来我一定要写一首歌,在国庆的夜晚,在天安门的上空飘荡。”

作曲中的谷建芬

37年后,谷建芬的愿望实现了。那是1989年初,正值国家解放40周年,北京市政府向社会募集纪念歌曲,谷建芬抓住橄榄枝,写下《今天是你的生日》,从此每逢国庆,这首歌成了大型庆祝活动上的必唱曲目。

“今天是你的生日,我的中国。清晨我放飞一群白鸽,为你衔来一枚橄榄叶…… ”

谷建芬不是七步成诗的曹植在世,她的创作过程往往漫长,但这首歌不一样,下笔如有如神助。或许是因为「韩静霆的词选用第二人称来称呼祖国母亲」,让谷建芬倍感亲切,又或许是因为个人独特的经历,使谷建芬对国家的情感「不用高声呼喊,是一种真挚的心灵沟通」。总之,从提笔到完稿,一气呵成,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。

谷建芬跟其它红歌创作者不一样,她生在日本,并在那里长大。老家在山东威海卫,19世纪末日本摇旗进攻中国的时候,此地首当其冲。为什么还移民去日本?谷父后来做出选择,完全生活被迫。旧社会地少人多,他们只得举家飘洋过海,谋一份工作。

1935年,谷建芬在大阪出生。小女孩睁开眼睛,就见大阪空中翻滚的云雾,雨后湿淋淋的樱花树。大阪气候湿润,常常降雨,雨落满谷建芬的童年,雨声叮咚是她生命中最初的旋律。

母亲在她童年中扮演重要角色,看老照片,是一个温柔冷静的女人,谷建芬完全尊敬她:「母亲很漂亮,清秀,比家里所有孩子都好看」。她对孩子很少言传,皆为身教,什么事都做在前头,孩子们都「怕母亲」,即使她从不动粗。

谷建芬10岁那年,东瀛芒刀再次磨响,谷家乘船逃难回国,窗外雷声轰轰,乌云可怖。

「孩子不怕不怕。」母亲拍着她的背,带着她们往回逃,殊不知家乡早已沦为伪满洲国。还好有正义的旗帜,「冷静,稳住,我们不能沦为敌人的囚徒。」

母亲是谷建芬的定心丸,也是她的音乐启蒙,小时候起床,妈妈一定要放音乐,不放音乐她就不会醒。谷建芬对母亲的信任和尊重毫无保留,后来谷建芬创作的《妈妈的吻》、《烛光里的妈妈》能够成为流传百年的经典,想必是投入了这一份爱在其中。

耳濡目染,在对母亲的崇拜之中,谷建芬成了世界上的第二个母亲,一举一动,都能看到母亲的影子。

很多年后,名满天下的大作曲家谷建芬开办“谷家班”,培养了一大批学生,包括那英、孙楠、毛阿敏。谷建芬栽培他们,就像当年母亲栽培自己。

/不是母亲,胜似母亲/

1984年,谷家班教室门口来了个毛头小伙,宽圆脸,寸头,样子朴实,名叫李杰。

他是慕名找到谷建芬拜师的,没背景没资历,只有手中厚厚的手稿和一副好歌喉。谷建芬对学生一视同仁,对极为真诚者会更真诚,她热情接待李杰,虽然他「没有上过学,理论接受慢一些」,逐渐,谷建芬发现他「感觉超过班里的所有同学,没学过钢琴,手指头却非常灵活。」

李杰参加1987 广东五省校园歌唱大赛,谷建芬亲自去现场为他伴唱。那次比赛,李杰拿了第一名,后来,他的路越走越宽敞,写出了首著名的《红旗飘飘》。
李杰《男孩》

李杰拿奖的那次比赛上,谷建芬还注意到了一位年轻的女歌手,名字叫毛阿敏,声音特别「通」,在台上貌似有点紧张,没能拿一等奖。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,谷建芬觉得这个姑娘身上「有一种招人喜欢的劲」,不是「艳气」的那种,而是朴实,还有点可怜。谷建芬专门去后台找她,让她有时间就到北京来,可以给她培训一下。

毛阿敏当时受宠若惊,隔三岔五跑向北京,就这样,毛阿敏成为了谷建芬的学生。在老师的细心指导下,水平突飞猛进。谷建芬这么多学生里,最欣赏毛阿敏,「毛阿敏在我的弟子中年龄稍长,和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多大的代沟,我的歌适合她来演唱的也相对较多。」

带着这份欣赏,1987年 ,谷建芬带着毛阿敏到南斯拉夫参加「国际流行音乐节」,参赛曲目是《绿叶对根的情谊》,这也是谷建芬最满意得作品。

然而,毛阿敏也没有让恩师失望,她的演唱获得了三等奖,成为首位在国际流行歌曲大赛中获奖的中国流行歌手,对中国流行音乐发展史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这一次比赛成为了毛阿敏人生的转折点,让她在国内音乐届引起轰动。毛阿敏后来回想起来感激不尽,当初喊她到北京来,「老太太付出很多心血,抽出很多时间,外界也传出很多不理解的声音」,但谷建芬始终没有放弃对她的栽培,毛阿敏说「她不是母亲胜似母亲,在她身上我感受到另一种母爱。」那场国际比赛上,《绿叶对根的情谊》也获得了作曲奖,两人相辅相成。

老太太收学生的标准上,有些说不出的“执拗”。所有的学生经她精心选择,她厉色说,不是「唱歌让我感动得浑身起鸡皮疙瘩」的,我不要,「品德不好的」,我不要。

1988年的一次比赛上,谷建芬发现一个小姑娘,音色粗粗的,像小男孩。旁边的人告诉她,这个歌手叫那英。

独特的音色让谷建芬一下子就相中了她,「流行音乐音色很重要,不一定说亮的不好,沙哑的不好,自然最重要。」

那英说话一股大茬子味,人傻没心眼,当时还在四处比赛,没有稳定的工作。谷建芬把这只「丑小鸭」接到了北京,安排她在中央歌舞团,住集体宿舍。除此之外,生活上也给了那英很多照顾,那英暴脾气,在集体宿舍经常犯冲跟人打架。她还三番五次吃毛阿敏的醋,总觉得谷老师只喜欢毛阿敏不喜欢她。

谷建芬对她又爱又恨,恨恨地说,那英啊,「一副好嗓子,长个狗脑子」。

谷建芬喂那英吃饭

谷建芬对待学生,生活上调侃随和,有时突如其来地毒舌。刚刚说那英,后来收孙楠为徒之后,摸着这孩子的头说,「白白胖胖像小猪」。

然而,她在工作上却又严苛冷言,最早那会儿,有个学生叫苏红,她以往去练歌,有时带着小心思,学杂志办漂亮,扎着头发或别个发卡。谷老师看到了,立马说,「头发给我放下来,大白脸洗干净」,想要练好歌,首先就要摆正态度,清除杂念。

她从不发大脾气,毛阿敏说,谷老师不满意的时候,会板起脸,说,「你在想什么呢,这一句就够了,让你特别无地自容。」

那样子就像儿时冷言的母亲,不怒自威。

1992年,谷建芬带着孙楠、那英、解晓东等学生到香港举行中国风演唱会,成功将这些学生推向了更大的舞台,后来,解晓东签给EMI,孙楠签给BMG,刘欢签给索尼,那英签到福茂。谷建芬心里一下变得「空荡荡的」,但也很高兴,学生总是要到外面的世界闯荡的。

曾经培养的孩子长大了,雨停了下来,种子发芽。

/不盲从的艺术家/

毛阿敏说,老太太是位「纯粹的艺术家」,她非常正直,不市侩,不随波逐流。

谷建芬在创作方面是标新立异的,这一点毛阿敏最为了解,因为1988年那首《思念》,演唱者就是毛阿敏。

“你从哪里来/我的朋友/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/不知能作/几日停留/我们已经分别太久……”

谷建芬反弹琵琶,「思念不一定是灰颜色的」,以前唱思念总是伤春悲秋,事实上人类的感情「是一种期待,期待就是有希望。」明快的旋律和节奏,与人们习惯的看法形成一个反差,与88年欣欣向荣的社会氛围完美融合。

其实谷建芬「不随波逐流」的特性,从更早的时侯就能看出来了。

那时是1978年,谷建芬事业中最重要的一年。这是新时期的第二个春天,人们对未来充满热忱,憋在心里的话时间太长了,都想要把心里的歌唱出来。

那年谷建芬43岁,中央歌舞团给她派下出访拉美6国、收集国外歌曲资料的工作,总共100天。那短短3个月里,当地人民「鲜活生动、饱含热情」的生活方式使谷建芬灵感迸发,她创作欲望强烈,在稿纸和钢琴前跃跃欲试、摩拳擦掌。

然而,让她真正开始创作的,是一个并不美好的契机。

改革开放那会儿,年轻人是听歌唱歌的主体,他们没有歌唱,因为乐坛寂寞太久了。他们「饥不择食」,拎着录音机,只得听邓丽君,戴蛤蟆镜,穿喇叭裤。当时上映了一部电影叫《小花》,主题曲《绒花》由李谷一演唱,收录在专辑《乡恋》中。为了唱出电影中的感觉,李谷一首次在国内使用「气声」,听起来嗲声嗲气的。

社会上的长辈一时间难以从沉闷和保守中解脱,接受不了这种巨大的转变,称李谷一的歌曲为蛊惑人心的“靡靡之音”,听了会让人不思进取,并且禁止李谷一登台演唱。

那时团中央搞了一个「15首歌」评选,《乡恋》获得15万张票高位当选。有人说,这15万张都是流氓投票,这是流氓喜欢的歌。谷建芬就坐在下面听着,气不打一处出来。

回家后还在生气,先是为好友李谷一不平,再是「同情这些年轻人」,她说孩子没歌儿唱,是怪老子没给他准备好。怀着这种愧疚心,谷建芬想着创作一首歌,这首歌要满足3个条件,一是调不要高,二是音域不要宽,三是要「说着唱」,让年轻人们都能唱,在这个大好时辰,「自己给自己玩一把。」

于是1980年,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》问世,冲破时空,成了年轻人们最喜欢的歌。

看到年轻人们喜欢,谷建芬就觉得一切努力都值得。谷建芬认为,歌曲是为人民创作的,在日本生活的那几年,有条社会俗语让她印象深刻,「睁开眼往上看,那是天;平着眼看,全是大众,没有人在下。」音乐不分谁贵谁贱,社会给的那些规定,都是对好音乐的亵渎。

后来为了创作校园歌曲,谷建芬还专门去北京大学体验学生生活,学院里独有的纯真的朝气被化作音律,变成一首《校园的早晨》,沿用至今。

这一首接一首的通俗歌曲,让谷建芬受到批判,他们说「她创作的音乐毒害了中国的年轻人」,母校也说「没想到谷建芬堕落到如此程度」,一场接一场的研讨会洪水般向她涌来。

惊愕的是,在这种反抗声下,谷建芬丝毫没有动摇,心灵如明镜般澄澈,「我于是没必要扭扭捏捏,我只有写出我的作品,让唱得最好的歌手呈现在社会面前,让我的作品、让培养出的人才去回答。」

谷建芬继续写歌。闲暇时光,还自己出门给自己“讨个说法”,她带着自己的作品,乘公汽到北大,到人大,到工厂,又或是到幼儿园,开自己的作品演唱会。她拿着20首歌,在黑板上写出名,弄个话筒支在那儿,一首一首地弹,一面弹一面讲这首歌是怎么回事。

先生在旁边发一张白纸,让听众写写对歌曲的看法,她只好奇「老百姓喜不喜欢我的歌,我的歌是不是资产阶级害人的靡靡之音」,至于其他非议,她不想管。结果呢?99%的听众都说这些歌都非常好,那些活动回来后,谷建芬心里更踏实了,就这样,「我就给自己平反了。」

人一生要经历多少苦难,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?谷建芬化作春雨润物,却被错认为洪灾的始作俑者。当时带着谷建芬走出低谷的还有两位友人——「南朱北李」,南方的朱逢博和北方的李谷一,都是著名歌唱家。

谷建芬和朱逢博

之前谷建芬还在为李谷一鸣不平,现在反过来,听说谷建芬有难处,她立马致电说:我支持你,我来唱你的歌。而朱逢博之前与谷建芬素昧平生,在太平洋录音棚里草草写下一封信,她在信中说「你要坚信自己的方向,不要停你手中的笔。我现在就决定录一版专辑,里面全是你的歌。」

这些老艺术家们信仰坚定,拿着烛火互相扶持,走过那一段黑暗时期。

/巾帼英雄/

1990年,谷家班的声乐培训工作告一段落,生活变得清闲起来。同时,谷建芬在创作上也遇到了瓶颈,她准备出国,出去走走,开拓视野。可临行前接到一个电话,邀请她写三国的主题歌。

她一听,立马摇头,「我不写,我对这个题材不感兴趣」。小时候看三国小人书,里头全是打打杀杀,谷建芬不喜欢。对方依然不放弃,跟她说:谷老师,你先试试。

她只好应允,拿出了三国看看,没想到开篇一首《临江仙》,立马击中了她的内心。不知为何,跟儿时读起来不一样了,都说「少不读水浒,老不读三国」,这一读便忧心忡忡,思绪万千,谷建芬对临江仙有了共鸣,坐到琴前诞生了一首千古名篇——《滚滚长江东逝水》。

当时,三国的导演一共找了五位作曲家来创作主题曲,筛选了几个月后敲定谷建芬的曲子。当大家知道她是个女人时,面面相觑,一位领导甚至走过来说:《滚滚长江东逝水》是写英雄的,不要找一个女的写。好家伙,这说的是什么话,谷建芬听后很不服气,当天晚上回家后又重新写了一版。

重写的这一版,好到让那个领导沉默,好到无法拒绝,这一版就是我们最终听到的《滚滚长江东逝水》。

这正是这次作曲,让大众看到了女性也可以创作出气势磅礴的英雄之歌。

不多言,用实力说话,在复杂的时代沉潜,用心给人民群众,做好歌这就是谷建芬,音乐界的战士,数一数二的巾帼英雄。

声乐班停办了,可老太太的心闲不下来。70年代,她担心年轻人没有好歌唱;现在,她担心儿童没有好歌听。「小孩子一开口,就唱老鼠爱大米。」在未成年人教育工作会上,谷建芬认识了吴仪同志,他俩就这个想法展开了讨论,随后不久,谷建芬出了写给孩子的第一张唱片《古诗30首》。

我们耳熟能详的「春眠不觉晓,处处闻啼鸟」、「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」、「采蘑菇的小姑娘 背着一个大竹筐」,全出自谷建芬之手。

谷建芬感慨:年轻的时候东跑西颠的很多事情不明白,人老的时候才觉得这一生真是应该做一些需要你做的好事。为孩子写古诗词歌曲,就正是「在点儿上」的事。如果再不做,我觉得就是愧对祖先、愧对孩子了。
和孩子在一起

在录音棚里,边唱边录的时候,老太太常会「掉下眼泪来」,谷建芬以前教歌星唱歌,要告诉他这么唱或是那么唱,但小孩那种纯真淳朴的东西几乎涵盖了所有音乐所需要的感觉,不用动,就那样放在那就非常好。

人到了晚年,开始变得慈悲,觉得万物都可爱。变得感性,像个老小孩。

「2035年,我就一百岁了。2040年能不能再写,可以期待一下。我还不老,还有好多想法。」谷建芬微笑着说。

从大阪到威海卫,再到北京,谷建芬去适应逐渐干燥的空气,最后自己变成了一场雨,淅沥沥下了好多年,随风潜入夜,滋润万物,寂静无声。

*音乐公开课、学习资料:iyamusic99 备注知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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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